太阳落山时，我们走进了这个村子。落日的余晖从山的豁口透射过来一道霞光，给显得瘦弱的村子涂上了一片桔黄色，使之看上去有些羞赧的表情。

 

        我们一行傍晚进村，是想利用晚上农户在家时，继续动之以情，晓之以理的做这个村子上仅剩的几户没有签搬迁协议农户的工作。

 

        沿着村前的水泥道路，我们走到了村子的尾部，拐上了一条小路，先到一户姓张的农户家做工作。该户我们来了几次了，之前，我们都尊敬地称户主为张师傅。这时，张师傅已经从地里劳动回家，坐在自己家门前抽烟。他快70岁了，精神仍矍铄，一儿二女都已成家在城里生活了，家中只剩下他和老伴守着几亩田地和三间房子过日子。

 

        “张师傅，劳动回来了。”我们热情地同张师傅打招呼。他应诺着，并礼貌地为我们搬凳，招呼我们坐下。他微笑地问我们说：“是找我签协议的吧？”我们说，村子上的住户都签得差不多了，搬家的也过了大半，你再不签就成了孤村的守护人了。张师傅笑了笑，语气平缓而诚恳地说：“你们做工作也不容易，如果不是政府征地拆迁，请也请不来你们。昨晚，我想了一晚，想通了，为了支持国家建设再舍不得离开村子，也要舍得了，我不能成为阻止政府开发的罪人。”他停了停继续道：“说实在的，我也晓得政府这次拆迁政策优惠，补偿也高，但就是从感情上舍不得离开一辈子生活在这里的村子，所以拖延了你们几天时间，你们要理解我的心情，不要责怪我哟。现在我就签协议，签完了明天就搬家。”张师傅的态度转变，出乎我们的意料，使我们为之感动，同时对他安土重迁的情结多了份理解和同情。我们坐下来很快同他签了协议。

 

        同张师傅签完了协议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。这时，一轮柳芽儿般的弯月挂在了天边，流泻下溶溶的光辉，把天空衬得淡青，看上去格外的静谧、深邃。大地笼罩着一片朦胧的月色，仍是一片黛黑，房子和树林看上去模糊的一片；村外的群山高高低低，起起伏伏，在月色的勾勒下看得出波浪似的线条，像一幅素描。

 

        在走向别的农户家做工作的途中，我们就像置身于迷蒙的世界中。村子仿若梦中的城堡，缺少生气，隐敝在树中的房子，除却一片朦胧的月色外没有一星半点的光亮，但那墙上的标语，在月色下隐约可见：“用大手笔，推动大发展”、“舍小家顾大家，支持新区建设”、“今天的搬迁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生活”、“早搬晚搬都是搬，早搬早迁早安居”……标语内容实在，仿佛我们做群众工作提练的语言，只是这村子看了便预知了自己的宿命，有些悲怆和颤栗。它知道千百年来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将要在这片土地上销声匿迹，而喧嚣和繁华将在此迅猛生长。因此，它黯然神伤。

 

        村子剩下的人已寥寥无几，阒无声息。一户的门半掩着，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，可以看见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围坐在一起摘棉花，无声无息；另一栋二层楼房前，一位大爷独自坐在灯光下出神地看着夜色，眼睛像夜一样迷离。他在想什么呢？就要离开故土了，他可能在回忆往事，舍不得休戚与共的村子和土地。

 

        村子被朦胧的月光照得有些困倦，似要睡去；又像有几份怯懦、悸怕，像待宰的羊，瑟缩着；像阳光下的雪，在一点点融化；像一层簿雾，风一起就要消散。它出奇的静，处子一样的静，死灰一样的静，潭水一样的静。那村子上惯有的大呼小叫的吆喝呢？那夏夜场坪上七嘴八舌的交流和清淡呢？那孩子野野的呼叫和笑声呢？那鸡鸣狗吠牛哞声呢？消失了，一切都消失了，像狂风席卷残云，干干净净。记得十几年前在这个村子蹲点时，村子是很热闹的一番景象，欢乐的孩童天真的笑语常常飘扬在村里，把村子渲染得生机无限；袅袅的炊烟徐徐升腾，弥漫出甜蜜的农家生活；翠绿的树木环绕村庄，呈现出一派田园的风光。没想到短短的十几年时间，社会的发展进步，将天翻地覆地改变这里的一切。

 

        我们趁着夜色，踏着昏沉的月光，在仿若隔世的村子里穿行，寻找着那几户还没有签搬迁协议的农户。没想到这一晚工作很顺利，群众都很支持配合工作，每到一户都很爽快地签了。也许是村子上的住户大多都搬走了，空村格外的寂寥，他们忍受不了这死一样的寂寞；也许是我们的金诚所至，打动了他们的心，使他们思想豁然开通了。搬迁协议签订后，他们很快就会搬出村子，静村将成为空无一人的死气沉沉的村子，等待的将是机器的轰鸣平毁。想到这里对群众难舍故土的情结多了份理解，对月下静村默默的悲怆也多了些怜悯。

 

        月光挨着山头时，我们离开了村子，村庄在朦胧中悄然隐去。身后，我仿佛听到它沉沉的呼吸和微微的叹息声，但我们似没有被村子的悲戚所感染，夜晚的工作进展顺利，使我们的心情格外轻松快乐。队伍中有人憧憬地说道：“过几个月后，我们再来这里，可能会看到崭新的面貌，宽广的道路会纵横交错，栋栋高楼会拨地而起。”又有人接着说：“不久的将来，这里会掘起一座新城，而这里面也凝聚了我们的一份汗水。到那时我们算是开山祖师的一批人吧！”大家听了都笑了起来，笑声中透着份成就感。